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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Pseudologoi 虚伪诸神Ⅴ(完结)

Ⅴ虚伪诸神

【中篇完结,全文4w+,请善用合集查看前篇

【我怕不是被限流了,浏览量都莫得,重发一次试试,拜托各位能看见的小伙伴点个小蓝手啦

Ⅰ谎言降生   Ⅱ迷雾渐散   Ⅲ幻梦终醒

Ⅳ伪像消逝

青色群星坠落了,被灰烬似的漩涡搅碎,化作油彩涂抹成的混沌。孔雀绿的虹膜与苍翠之灯,如无数闪烁萤虫飞舞聚拢——磷火倏地点燃,先是盈满圣像空洞的眼眶,再顺沿她密不透光的深袍淌下,从足尖蔓延至整间厅堂。

不过是虚伪诸神建造的地狱,伊嘉蕾尔确信自己会死,但终焉之日未至。月轮几经起落后,她必将牺牲于战场,而非献身家庭,在阴谋与内乱中殒命。

她径直穿过一百三十根立柱撑起拱顶的审判厅,众多守卫的阻拦与戕害,在她连死亡都不能撼动的决心面前渺如幻影。她仰起脖颈,巡游过兵卒的矛戟森林,横渡过使女密织的命运之网。暴风与骤雨降临,龙焰与晶冰竞相辉映,金属与荒石的兵械从四面八方投掷而来——行刑官对她施以的万般惩戒,皆如雾气,在红裙缎面上融化蒸发了。圣像下的王座继承者是最后一道屏障,他释放的拂晓星辰之光照彻长夜,瞬间夺取了她的视力。

他尚未解开所有神谕,权能并不完整,伊嘉蕾尔想,不可能作为统领出现在审判厅。辉耀远胜太阳的透金色黯淡了,烧灼眼皮的刺痛得到缓解,瞳孔重新聚焦。她只来得及捕捉到,鸢鸟般掠过的淡青发丝,黑斗篷的残骸飘逝在风中,抵住门廊的长柄巨镰轰然倒下。

门后又是一堵灰墙,墙面并排列着十三扇闭锁的门。

“第三个谜题反而最简单。返回原点,意味着来到第十二狱,即倒数第二门,刻画方池与双生雕像的血晶石之门——犯杀戮罪者的归宿,阿莱休都真正的诞生地。”

“依照前两个谜题的规律,答案不会如此显而易见,还需要绕点弯路。”

万物皆有其名,阿莱希斯征引雪居者卓著的箴言,并向表妹剖解这一最具智慧的种族所参悟的道理,即生命的本源与核质是真名,命名则是神赋予灵魂的仪式。“塔利娅”所蕴涵的技艺,正是模仿它而生发出的妙秘。谜题便被转化为,真名与某个数字结合产生意义——

“虚伪诸神究竟有几位?”

伊嘉蕾尔皱紧眉头回忆,知识埋藏在冰原贤者编纂的书籍里,形似雪枝的字体自主浮出意识。专注于探索神迹的众教团,以言语为笔墨,对某些词汇做出诠释。

“神侍”,伊嘉蕾尔隐约记得这种提法,睡眠的索姆勒与恩茉丝,记忆女神谟涅丝与遗忘女神勒依特,真理诸神阿莱希斯与虚伪诸神修多罗格,皆归于神的侍者行列。“神侍”往往象征无名而无形的事物,融合诸多凡人的信仰后,获得被广泛认可的称谓与具象。

“如果形成人格,那么谎言、伪像、迷雾与幻梦……都可以算作虚伪诸神的不同化身。它既是无限,包括掌管各类虚伪之物的万千神侍;也是唯一,特指修多罗格这一统合体——是第一门?”

“若遵循以往的经验,所有的选择皆对应现实人物。它不是一而是多,且范围在一到十三之间。”

“将虚伪之物与人建立联系……也许是‘虚伪’的法术……不,是‘天赋’,阿莱休都、我和伊芙……三个?”

“迷宫的前两个方向均为我们指明协助者,第三个方向也不例外。他或他们,应是揭示真相、破除虚伪之人,而非虚伪本身。”

“那么便扣除阿莱休都,再加上你、范夏特公爵、雇佣兵团的阿提奥宁、莫里亚与阿尼诺索斯……七个?”

“正确。恰好是中间的门,刻画银砂与弦形建筑的月灼石之门。”

“那里同样可以理解为原点。命轮在迦耶丘陵最西端,使阿莱休都死而复生的灵镜,便是模仿它转换生死的权能。记忆女神谟涅丝也在第七狱劳作,你与他的母亲正是以她为名。”

走到第七道门前,她摸索遍各处角落,都未发现任何一枚锁孔或是插栓。除了展现内部景象的浅浮雕外,没有其他可供抓握的部件。伊嘉蕾尔只得手脚并用地推,又用肩膀和脊背顶拱,再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石板上,可门始终纹丝不动。她的目光转向排列成弧线型的七块银石,传说里它们代表月神的七根琴弦。如何弹奏出适宜的曲调?伊嘉蕾尔胡乱按压了一通。除了响亮刺耳的拨弄声外无事发生,表兄不加掩饰的轻笑,更令她尴尬得脸颊泛红。

音律是最难的谜题,她挫败地想,阿莱休都一定早就摸清了她的弱点。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,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,用这劣质的玩笑让她彻底溃败。她多么希望妹妹与她同行。伊嘉芙尔通晓世间传颂神祗的雅乐,时常哼唱赞美英雄与伟人的长诗,连不入流的派别与艺人她都略知一二。竖琴与风笛是妹妹最亲密的挚友,可她从未向她讨教过哪怕一支歌谣,伊嘉蕾尔好像生来就与美妙的旋律绝缘。

“虽然你茫然无措的样子足够逗乐我,但阿莱休都并不关心这等小事,你是否擅长音律都不能影响他的决断。”

阿莱希斯说,虚伪诸神诱发的是最触及本质的情感和幻象,譬如美梦与恶魇,利用强烈的渴望或恐惧操纵人心。此法固然速见成效,但恰恰是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,暴露出他最致命的缺陷。所以阿莱希斯和伊嘉蕾尔,才可找到与现实相悖的分歧点,轻易击碎妄相。

“你相信,地狱有几道门?”

“一道。它是阻隔生死的两扇黑门扉,捐弃希望者方可进入。”

伊嘉蕾尔思索良久后顿悟。十三座地狱均没有可称为“门”的事物,只按照迥异的气候与土地相互划定边界,共同拼合成最初的西方大陆。她再细看墙上的门,觉察到方框与石板间没有缝隙——这是十三幅图案为“门”的壁画。

“你明白要往哪里走。”

“穿过去。”

她熟稔地穿过第七道门,却不见漫无边际的灼银荒漠与七座月白色的浮空都城,更无命运巨轮与神侍姐妹俩——本应属于热砂狱的景象,被血池狱强行替换。

池畔有一名身穿淡色高领礼服的生者,正向死者弯腰低语。伊嘉蕾尔拎起裙角,机敏如敛紧翅膀的红鹳,从一座雕像的阴影里迅速滑到另一座的,轻巧又不失谨慎地靠近。她先嗅到甜腻的栀子花香,再望见比阿莱希斯更成熟的面容与更高的身量——涅雷安男爵。他亲昵地将一具灵魂称为儿子,蜜糖般的柔声细语最后传进她的耳廓。

“谎言降生。”

伊嘉蕾尔继续向表兄阐释包含其中的第二层真相,进而引出最深层的。

遗忘是预料外的大敌,她比喻道,它使得涅雷安对昔日恋人的花言巧语彻底失去意义,通过婚姻执掌蓝珀尔家的计划宣告破灭。他又尝试将权力与血脉相维系,捏造一个本不存在的孩子,使自己能担任未来公爵的父亲。他用重金买通地狱看守,在其眼皮底下与万千魂魄交谈,最终挑选了阿莱休都。只要肯花钱,伊嘉蕾尔说,就能让狱卒保守秘密,或者开口讲真话。

如你所见,后来家族收到了神秘信件,她边说边取出一枚乳白而散发异香的信封。阿莱希斯显然记得内容,更清楚那块印有栀子花纹章的火漆,只有他母亲的血才能融化。男爵的意志附在信纸上,一个变了腔调的谎言,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念诵:“蓝珀尔家代代双生,默妮弥丝必有另一个死于母胎的儿子……”

默妮弥丝果然听信,并请求开启禁忌仪式。伊嘉蕾尔回想起当时的情景,或许是为了安抚心绪不稳的病患,或许是对家人的爱意战胜了迷惑与猜疑,这看似荒诞且来历不明的信件,竟使涅雷安的野心得以实现。

“所谓幼子本是虚构的,他并非蓝珀尔,甚至不是一名祭血者——阿莱休都是个褐发的人类,因生前谋害亲兄弟,被施以绞刑后身亡。经由审判厅裁决,投进隶属我们家族管辖的第十二狱受罚。”

“‘犯杀戮罪者浸方池,受沸血煎熬。’律例确实如此规定。”

除了收容罪人,神还以池血创造祭血者,伊嘉蕾尔说。祂令逝去的族人回归原初之地,包括未能出生的婴孩。可没有名字的死胎,意识往往残缺混沌,不能凭借言语呼唤,只得依靠其灵魂本质来探寻。于是祭司将仪式铺设为一场试炼,怀有对亲人最深切的执念者,方能被潮汐推出血池。

“爱与恨皆是极致的情感。若两者混合,即化作世间最炽烈、最不可磨灭的夙愿,死亡也不能阻隔它。那次仪式本身存在疏漏,阿莱休都利用它的不确定性,使灵镜选择了他。”

血池愈发鲜红,猛然收缩成一颗碎裂的心脏。它在胸腔里搏动,肌腱间插着一柄闪亮的匕首,刀尖被狠狠地拧了一圈。阿莱休都——不,是男孩津恩,将脸庞埋进一名青年灿金的发丛。它渐渐枯萎,褪去丰饶的颜色,却还残留着像是暖阳烘烤稻草的干燥气息——他最喜欢的味道,终于能将鼻翼凑近皮肤细细嗅闻了。它尝起来是咸涩的,津恩将汗水蒸发后的盐粒舔舐干净,放进嘴里咀嚼,唇齿间沾满他梦寐以求的雪白糖霜。

如果忽视年长者脊背中央的一滩庞然的血迹,伊嘉蕾尔也会误以为,这是一对亲密相拥的兄弟。津恩抱得那样紧,面颊贴附着对方低垂的脖颈,温热的呼吸氤氲到尚在颤抖的动脉。他的双手陷入被锋刃割裂的丝绸里,臂弯则纠缠住两肋,几乎要把哥哥揉进骨血,将灵魂相融合。

为什么你从来不爱我?泪水濡湿了兄长宽阔的肩膀,男孩的质问再不能得到回应。为什么,你宁愿跟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喝酒狩猎,与满口甜蜜谎言的漂亮姑娘调情,也不肯多瞧我一眼?哥哥,我恨你。却更爱你,爱到要杀死你,才能捅穿我的心脏,将几乎要把我的躯壳撑破的饱胀化作鲜血,像冲垮堤岸的潮水一样宣泄出来。

他亲手夺走他的生命。

伊嘉蕾尔曾经涉足孪镜堡西侧的审判塔,翻找记载阿莱休都生前罪行的卷宗,却一无所获。她又探访审判者十三部族,不懈地询问其遣送死者入狱的情况。双方经过千万份比照,终于从某个书记官处查到缺失的部分。一叠泛黄发脆的羊皮纸,揭开了津恩的身世。

那位兄长对父亲蠢笨又爱慕虚荣的情妇十分反感,连带着疏远其同父异母的弟弟。可他是津恩眼里的光,具备年轻男孩向往的一切美好品质。他想靠近他,牵起他净白如雪的衣角,将他当作自己成长后理想的模样,却总是被对方冷淡地推离。

他死了,无法闭合的蔚蓝眼瞳才能只注视他,被卸去力量的手臂才能只环绕他,不再吐露拒绝的嘴唇,只属于他一个人。哥哥必定不会遗忘,是谁剖开他的心脏,将其中珍藏的爱与恨一同掠取。他将铭记他的名字,津恩,花期持续的百日菊,记得他比死更恒久的爱。

“他浸泡血池足有三百余年,从未思及悔改,而在时刻等待机会,逃脱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监禁。”

“因为他认为,死是爱抵达极限的表现,却不理解爱如何战胜死。他的爱是狭隘的,由过分强欲与独占的亲情演变而来,比错误的爱情更摧毁人。”

“这与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背道而驰。真正的蓝珀尔,都致力于保卫家人免受苦难,不惜自我牺牲,而非施加各种形式的伤害,乃至杀戮。”

“爱更是一种守护直至世界终结的决心,就像第一位蓝珀尔面对血池所发出的永恒誓言。”

他们是从十三始祖传承至今的不凋蔷薇,根须深植而茎蔓坚韧。即便干枯,也能以爱作养料,从死中开出花来。

爱与死宛如双生。

然而,爱比死更恒久。

伊嘉蕾尔道出家族里常被相提并论的两句箴言。她再次审视虚假的仪式,意识到阿莱休都应是凭借这言语的力量死而复生。也许他与他们的确具有相似的特质,才能通过试炼,如苍白的新星冉冉升起。涅雷安与津恩密谋实现了这个谎言。他们在结成同盟前就各怀企图,注定最终分道扬镳。他们是商人与亡命徒,前者眼里只有利益,后者则视人命如草芥。

“无论生前拥有多少财产,都不能在死后带走,涅雷安男爵不屑关照失去资本的主顾。他的愿景是统治繁荣兴盛的蓝珀尔家,有美丽贤淑的娇妻陪伴在身侧,有乖巧懂事的儿子在膝下欢笑。众多亲戚更能为他广添人脉,使他的生意得以在贵族之间经营。”

“父亲尚存人性中最朴素的追求,虽然手段并不光彩,但不得不说目的也算圆满。如果他的计划照常进行,我便是双胞胎,继承顺位在姨妈之前。而我并无当领主的意愿,必借身体不适为由推托给弟弟。”

“那么,除了爵位易主外,不会比现在更糟,家族血脉更不会濒临断绝。可你所谓的弟弟绝非善类。阿莱休都宁愿虚伪的神座下空无一人,也不允许出现胆敢忽视与忤逆他的,尤其是亲人。”

凡是不能给予他爱的,都要残忍抹消;而他爱的与爱他的,必回报以死亡。他生前从未感受过爱与温情,只懂得用恣意燃烧的野火与他人的骸骨,来填满心脏缺失的部分。

“虚伪诸神,他由津恩变为修多罗格,并从这赋予他的名字中找到意义。那便是以虚伪建立信仰,骗取足够升格为神性的爱,用这世间最深邃而强韧的情感,充盈他胸腔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。他的渴望宏伟而险恶——要使信徒对他如盲蛾扑向灯火,令我等黑夜造物跪伏着迎接他这轮虚妄的太阳,被焚为灰烬却满心狂喜。”伊嘉蕾尔的一席话已经触及真相。

“我亲爱的手足与仇敌,你们果然是最了解我的。我从未想过,此间还有光,能够照见我的内心。”阿莱休都并没有表现出被当众拆穿的羞愤,反而仰头笑到泪流满面。好像终于在万年孤寂的长夜中遇见知音,将他难以言说的秘密竭力倾诉出来,其雷霆般的震响传遍整个大陆,令所有人听闻并为之颤栗。

“说不定我们是天生的家人,”阿莱休都无悲也无喜,如同虚伪构筑的圣像,“可惜,真理背后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”

伊嘉蕾尔前方竖起一堵墙。岩壁稀薄透亮,光滑得能够倒映出人影,正如那超越生死的双面镜。两尊雕像隔着墙相对而立,同样乌檀木似的丰厚长发,苍白的尖削脸庞,纤细柔和的五官。高挑且过分消瘦的身形也相仿,连喉部浅淡的胎记都分毫不差。

真正的镜像双生子。

维持真理之灯长明不熄,几乎耗尽了阿莱希斯的力气。他倚靠灯柱勉强站立,疲惫地朝伊嘉蕾尔扯扯嘴角,权当微笑致意,黄金般的眼眸却不显黯淡。一弯下弦月,或是象征知识与智慧的一对牛角,悬在他脑袋两侧。发丛间迸发出澄澈的黄水晶簇,像放射状的万丈光芒。她在虚伪的幻象里,见到真理诸神的形态——阿莱希斯手持权杖,或者说是由金丝绞成的螺旋灯柱,其顶端托着一个圆盘,表面饰有古朴的卷曲草叶,而火焰围绕着箭形的灯芯。

“这才是我本来的面貌。”阿莱休都在镜子里说。灰烬色的迷蒙双目,头戴上弦月的光环,周身弥漫浓雾似的阴影——他与阿莱希斯又截然不同。

“你们是一模一样的,而非镜像。”

不比以往,找到分歧点便能击碎妄相,阿莱休都的身体特征并未发生变化。他对生与死的渴望,对爱与恨的执念,不知何时已化作信仰,竟然能与伊嘉蕾尔所掌握的事实抗衡。

“所谓真理,真能破除虚伪吗?”

阿莱休都的质问令她思绪纷乱,钝化感知的空茫幻境又笼罩了她,使她对一贯的相信产生怀疑。所幸没有雪落下来,灯火也暖和旺盛,阿莱希斯的话音在静谧之中格外清晰——

“虚伪诸神究竟有几位?”

“七位。”

“所承担的职责分别是什么?”

他将伊嘉蕾尔引向真理的更深处。她和妹妹,是调查并试图终结这场阴谋的主导,阿莱希斯则是领航的灯塔。范夏特公爵在制造“塔利娅”时,就从根源掐断了阿莱休都利用继承法篡位的可能性,他同时对应第一个谜题。雇佣兵团通过他牵涉其中,团长阿提奥宁筹划了此前欺瞒男爵父子的一系列行动,又与下属下共同献出计策,促成审判罪人之夜的降临。正因为医师莫里亚提供大剂量的“寒泉妮裴歌”,才盖过昏睡药的效力,使阿莱希斯能够起床并尾随她到红月峰顶。莫里亚显然对应第二个谜题,那阿尼诺索斯呢?她突然意识到某人的缺席。

诸神并未完全归位,其权能才不足以破除虚伪。

伊嘉蕾尔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一枚银戒指。她曾经的未婚夫,没有将象征婚姻的圆环套进她的无名指,却以另一种方式,与她签订了短暂的契约。阿尼诺索斯将他的“天赋”——揭示真相的力量注入银髓,用炽火与寒水弯折成细圈,让伊嘉芙尔带给她的姐姐。伊嘉蕾尔戴上它,像掀开一层看不见的帷幔,将空气从左拨到右,手指从阿莱希斯与镜面之间轻轻划过。

戒指即刻熔毁,阿莱休都也显露出真容。

“我们彼此都将最后的筹码推上赌桌。看来是我略胜一筹——‘天赋’是‘伪像’的你,要如何杀死我?”

眼看阿莱休都又将消失在迷雾里,伊嘉蕾尔赶忙扯住他的衣领。不料她一步踏出悬崖,重心前倾而失去平衡,险些栽进深不见底的幽谷。阿莱希斯的反应比她更快,他用灯柱前端的弧角勾起表妹的腰带,平稳地把她拉回身旁。阿莱休都悠闲地漂浮在半空,抱臂欣赏两人慌乱而滑稽的样态,忍不住嗤笑他们,可怜又可悲。

“唯有真理能杀死虚伪。”阿莱希斯的金眼睛明亮如朝阳,他示意伊嘉蕾尔握紧灯柱,“你以为,我仅仅是指引者吗?双生子,从来都是完全的对立面。”

他将箭形灯芯对准他的咽喉,其锐利如真理之剑,坚定地刺穿了那吐露谎言的唇型胎记。阿莱休都躯壳里包裹着的爱与死的饱胀,终于破裂消解。鲜血像一阵炎夏的暴雨席卷天地,将阿莱希斯洁白的袍服晕染成夺目的红,更浸透了伊嘉蕾尔的黑斗篷,艳丽的深痕如百日菊陡然绽放。

他亲自杀害金发灿烂的哥哥,却被更为闪耀的黄金瞳凝视着灵魂,在并无血缘关系却是孪生的兄长手里死去。阿莱休都在注重亲情的蓝珀尔家度过的岁月里,也许知晓了什么是爱,但根本于事无补,他胸腔里的空洞,比虚伪诸神无垠的疆域更大。他被这爱淹没,身陷陌生却温暖的沼泽,竭力挣扎到窒息,为这从未领会过的情感疯狂呼喊。

虚伪诸神,他的爱唯有披着恨的外衣,才能行走于世间。他用酷烈的恶行吸引朝拜的目光,贪婪地吞食人们的剧痛与哀恸。他要所有人恨他,却更爱他,将身心全部献祭给他,即便他的座下从此空无一人。

他得到了,只属于他的爱与死,他的救赎。

心脏的伤口愈合了。

真理的权杖高高地挑起阿莱休都的遗体,像一面宣告他胜利的旌旗。他如生前被施以绞刑那样双脚凌空,绳索的勒痕与新添的穿刺伤重叠。他在悬崖上化作雕像,白骨塑造的血肉纷纷扬扬,灰烬溢散在第一声晨钟里。

虚伪的星辰消逝了,而崭新的诸神刚刚降生。

END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永盟纪前283年,“红月峰审判”过后,“虚伪诸神”的说法流传开来。它不仅专指神侍修多罗格,更指代某一群声名显赫的人。

以蓝珀尔家的“绯红姐妹”伊嘉蕾尔与伊嘉芙尔为首,其表兄真理诸神的化身阿莱希斯也位列当中。桑尼法瑞尔.范夏特公爵被视作创造虚伪诸神的起源,另有三名雇佣兵在审判中贡献力量,分别名为阿提奥宁、莫里亚与阿尼诺索斯。“银色月夜”阿提奥宁,即缔造永盟纪的影月王萨奈维斯.歌罗亚的化名;“鸦羽”莫里亚,原名诺丹斯威尔.德雷沃,第一魔药师的传人,后来成为其远房亲戚芬德勒.德雷沃公爵的得力辅臣;“影舞”阿尼诺索斯,则是魏德罗弗.阿尼刻斯公爵。

“虚伪诸神”这一称谓,几乎囊括了永盟纪前最具权势的大人物,上至国王,下至贵族议院首席及其眷属。他们被冠以共同对抗之大敌的名字,以纪念其功绩,“虚伪诸神”从而引申为揭示真相之人。其审判并制裁利用虚伪诸神的权能,犯下众多罪行的阿莱休都.蓝珀尔,惩戒恶而传扬善,消除虚伪酿成的灾祸,将真理广泛播撒于世间。

——《阿瓦塞编年史:永盟前夜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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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后记】

“第二天,姐姐就走了。三个月的期限已到,她集结蓝珀尔家几十位封臣,率领五万余名东拼西凑来的士兵,另有三万名低价招募的雇佣兵,远征阿柏瑟。”伊嘉芙尔说,“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。”

“你常说,爱比死更恒久。如果对死者的爱永不消散,他们便能在生者中间永存。”魏德罗弗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,低声安慰她。

他的影偶从一摊黑潮中拔起身。原先相貌模糊的男孩与女孩,已经变成一对眉目清晰的少年。姐姐是伊嘉芙尔的姐姐,弟弟则是魏德罗弗的弟弟,留下来的人,将另一瓣心寄托在影子里。阿尼刻斯家的造影术,往往映照出施展者的内心,呈现的是他们最渴望见到的景象。“伊嘉蕾尔”抚摸妹妹的脊背,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,连轻柔的嗓音都与逝者一样。

“魏德,不必为我做多余的事情。姐姐不会回来了,我更不愿她回来。”伊嘉芙尔从影偶虚幻的怀抱里抽离,目光哀伤却坚定,“灵镜给予的复生是不完整的。她替我承担得太多了,理应得到安宁,而不是拖着残缺的身体重返世间,再为守护家族与亲人而遭受苦难。”

“你想过,她的灵魂去了哪里?如果你愿意……”

“不,属于姐姐的一生已经结束了。她不会希望我重蹈姨妈的覆辙,因过分沉湎往事而癫狂,深陷在过去的梦魇里不可自拔。她会遵循神的旨意进入命轮,开始与我无关的新生。神会指引她走向最好的归宿。”

“但我们仍能怀念她,记住她为我们谋得的福祉。”

伊嘉蕾尔终结了蓝珀尔家前所未有的内乱,留给妹妹的,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家族。

红月峰审判过后,阿莱希斯的孪生兄弟化作尘埃,他辗转难眠的疼痛随之消失了。第三根肋骨虽然并未重新生长,但疮疤周围的血肉都恢复如初。在德雷沃家特制的治愈魔药的调理下,阿莱希斯的身体日益强健,其母亲的精神状态也逐渐好转,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。他们与涅雷安男爵达成和解。曾经背叛的父亲,在虚假的幼子死去后幡然醒悟,找回了渴望真挚情感的本心。他们定期在孪镜堡会面,或从寂歌山麓散步到红月峰,像每个普通的家庭一样。

预言中的黎明到来了,伊嘉芙尔已担任蓝珀尔公爵两百余年。她与魏德罗弗.阿尼刻斯公爵的婚姻受到众人祝福,被当作爱情与家族利益相结合的完美典范,并由他们所拥立的国王亲自主婚。婚礼前,伊嘉芙尔的父母从长眠中苏醒,在高贵的宾客与纯洁的献花孩童的注视下,将身穿绯红纱裙的女儿交到新郎手里。

伊嘉芙尔生了一对性别不同的双胞胎。这特殊的祥瑞之兆,是神赐予蓝珀尔家的厚礼,它象征最美好的时代已经来临。他们将分别继承父母的爵位,姐姐姓蓝珀尔,而弟弟姓阿尼刻斯。姐姐的名字取“伪像”之意,以纪念姨妈伊嘉蕾尔的“天赋”;弟弟则名为“痕纹”,与其叔叔生前最钟爱的一把剑同名。死者的意志,在生者身上得以延续。

宛如初春的蓓蕾,从零落成泥的蔷薇里绽放出来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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