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/西幻/设定/oc厨
全世界的光。
 

【短篇存档】水歌者浮罗蕾依

【旧文修改重发,新增后记,7k+完结

【最近恰好发现两首歌,可看作本篇男女相对而唱的情绪,请配合BGM食用www

Female: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

Male:The day after tomorrow

雨愈发频繁。

随着无节制的降水而来的,是浮烟和紫罗兰色的流毒。原本温顺而安居一隅的鱼类突然变异,挨挨挤挤地占据了琉璃、珊瑚和白珍珠三座港口,并迁徙到星冠湖下游的主流及支流大量繁殖。如果毒与异化无法遏制,污染将扩散到周边水域,直至威胁海底的塞罗菲恩城——七王时代以来,最初也是最后的堡垒。

港口城镇出现大批中毒者。植物复合药剂能够暂时缓解病症,但伤患高烧不退,皮肤的溃烂流脓也无法医治。他们常常幻视与幻听,自述好像被饱含怨恨的灵魂紧紧缠住,只能将培植美梦的藤蔓放在床头,以获得短暂的安眠。

恐惧不知根源,却徘徊在每个人心头。

“胧烟”浮罗蕾依,翼枪王四将领中的最后一位,在暴雨、哀歌与紫罗兰毒潮中现身了。

Ⅰ星冠湖少女

晨曦晕染橡木船首的人鱼雕像,七声钟鸣如成群白鹳掠过水面,拨开灰蒙蒙的雾霭,唤醒了沉睡的琉璃港。与往日不同,没有三两船员边打呵欠边清洗甲板,也不见夜钓的航船满载新鲜海鱼归来。商贩讨价还价的喧嚷声在码头绝迹,运货工人闲坐在木屋内,仿佛所有人都迎来了一次突如其来的长假。

暴雨给了路加德湿漉漉的梦境。

他烦躁地醒来,揉揉浸着冰雪色的浅蓝头发,随手在脑后挽了个松散的、垂至腰际的发辫。他顾不上早餐与问安,只披了件缀有流苏与细鳞片的白斗篷,就急匆匆地穿过雨幕。

从三千年前繁荣至今的贸易城市,以三座广阔深港闻名的清泉城,正被凄冷与肃穆笼罩。穿重甲的苍龙骑士戍守上游与入海口,计划将烟与毒截留在有限的水域里。他们均头戴流银之主的馈赠——仿照黎明鸟的镰嘴制造的金色面具。熔金外壳坚硬密闭,足以隔绝毒烟;内部则附有一道旋转气流,使人不至于窒息。

几日前,作为新上任的骑士团长,路加德部署了清理任务。下属们神情专注地感知水的间隙,从中剥离毒液,又注入源灵,以冲淡滞留的紫潮。可两者紧密结合,工事进展得并不顺利,且稍有不慎,毒便会渗进血管。

路加德沿河岸巡视时,不断看见有人直挺挺地栽倒,口鼻溢出污紫的稠液,身体则被荆棘般的纹理覆盖后化作岩石。医务兵告诉他,这是慢性毒发的征兆,察觉时已经深入骨髓,在体内积累了足以致死的含量,才造成瞬间毙命的假象。路加德心有余悸,刚刚还热情地跟他打招呼的男孩,转眼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
他的军队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锐减。

昨夜的梦境里,每处裂缝都填塞雨水。歌声如一颗诱人的果实,用命运的丝线悬在路加德额前,牵引他走向星冠湖。他溯流而上,看见珊瑚钩吻鲑被毒素异化。紫罗兰色玷染了红鳞,紧接着从胸腹和背部抽出棘条。鲑鱼仅能咀嚼水草的软牙伸长磨锐,啃穿了一艘艘白橡木航船。它们化作毒棘鱼跃出水面,扑腾带斑点的鳍滑翔而过。路加德跟着鱼群转过一道弯,踏进苍莽的雀栖森林。

距离炎夏季终结还有十来天光景,生长在树枝底部的星冠花却早早枯萎。一位少女身穿湿透的暗蓝衣裙,顺直长发服帖着脸庞。她冒雨捡拾干瘪的根茎,为它们挖掘一座坟墓。美丽终将凋零,她用异域语言低声吟唱,哀歌如涓流筛过淡银色的薄纱。路加德听得模糊,她像在悼念一位亡者。

歌声蕴涵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,无尽的悲伤攫取了他的心神,令他轻轻叹息。

少女湿漉漉的紫眼睛望向他,仿佛一只受惊的母鹿,在安然小憩时被闯入者搅扰。路加德感到胸腔被那对圆润的鹿角猛地撞了一下,没来由得生出一丝怜惜与歉意。他瞥见少女漆黑如夜的鬓发下,藏着一双尖长的耳朵,确认她是一名祭血者。由其国王燃起的战火,已烧遍整个爱玻希尔世界,她的身份本应引起高度警觉,可他对这属于敌对种族的特征视而不见。

路加德手忙脚乱地凝结雨水,以雪枝作骨架撑起一柄冰伞,伞面剔透如产自深海的晶石,雨滴落时寒气四溅。他极力维持与平日无异的冷淡神情,献上珍宝似的,将伞递给少女。她摇头,表示自己更喜欢雨,却接过伞反复端详,说它像他的蓝眼睛一样温暖。

悲伤的雨止息了,她在晴朗的黎明里欢笑。

少女说她叫芙萝,意为森林里的微光。真是恰如其分的名字。可她生于永夜,怎么可能拥有它?他因着莫名其妙的执着与自尊,一次也没有呼唤过。她不恼也不怨,反而为他唱了许多歌。甜如蜜糖,柔如丝绸,爱神播撒的种子不知何时生根发芽,使他紧缩的心脏将要爆裂开来。

他们一起度过每个雨天。或者说,每逢暴雨时节,少女都在星冠湖畔等候他,好像守护着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秘密。路加德从来不考虑原因,就像少女从来不打伞,毒棘鱼在雨天会更加躁动不安——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

芙萝(fleur),路加德时常悄悄念叨她的名字,仿佛在唇齿间吞吐一朵紫罗兰。不,是浮罗(floar),浮罗蕾依,翼枪王四将领中唯一的女性“胧烟”。即便是听闻她的名号,亲眼目睹港口城镇的惨状,他也难以把导致数千人中毒与死亡的罪魁祸首,与星冠湖少女联系起来。

他还抱有一丝侥幸,也许只是同名,也许这场战争还有议和的可能。但血脉里的誓言,或者说诅咒,时刻灼烧他的神智。绝不容许背叛,他听见先祖们的声音说,无论是躯体被俘虏,心灵被操纵,还是陷入身不由己的情感,都必须永远忠诚,对世界,对亲族,对自我。

Ⅱ绣莲会祭司

一艘黑船缓缓驶来,更多暗色风帆紧随其后,如沉沉雾霭,从河流与天穹相接的尽处蔓延到岸边。主桅杆顶端悬挂的是黑红相间的翼枪王旗,下一层是象征圣徒的盛血银杯旆旌,赤褐色的斑驳莲花旗帜在林立的帆樯上飘荡。

浮罗蕾依在其养父去世后,接替他在锈莲会的高位,从圣女升格为首席祭司。她率领数千名教徒,遵照约定的时间露了面。

暴雨宛如银河倾泻而下,云峦融化为咸涩的海水。浮罗蕾依伫立船头,湿漉漉的紫眼睛被浓雾覆盖,长发整齐地收拢于头纱里,薄唇紧抿成一条细线,哪怕一枚音符也不曾泄露。路加德同样缄默地与她对视。河岸被随他情绪而起的凛风冻结,层层冰壳包裹冷峻的面容,眼眶里镶嵌两湾哀恸的深潭。像失了魂魄的石像,他许久未曾动作,更没觉察到挚友的援军已至。

红龙船首显出轮廓的同时,来自某艘黑船的金绿色毒液漫天喷射,如宣告开战的号角齐声奏鸣,又如千万只蟾蜍伸展长舌,迅捷地袭向毫无防备的猎物。前排士兵来不及抵御,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隆起密集的疹子,像被抽去骨架似的瘫软在地。星群般浩繁明亮的小团火焰从后方掷来,越过士兵的头顶与肩膀迎向敌军。高温炙烧使金绿液体失去毒性,瞬间被蒸干,灰褐的粉末混合雨水淌进河里。

奥兰尼斯快步赶到赤龙骑士团最前方,纵身翻过船缘,一边忙不迭地释放火焰的源灵,尽力为下属争取反击时间。他试图推醒僵直的挚友,可路加德好像远远置身于战场之外,原地只剩一副没有心的躯壳。奥兰尼斯顾不得他百般纠缠的心绪,夺过其腰间的苍蓝龙首铸牌,匆匆替他下达进攻的命令。

“哟,是个红发的奎拉斯小子,”“攀叶蛙”拉第特朝奥兰尼斯吹了声口哨,“可真像你的母亲战神娜索尔,凶悍的美人最能激起我的征服欲。”他松垮地倚靠船舱站立,仰头饮下一杯掺有红树莓汁的毒酒,遍布全身的柠檬黄斑纹更亮了几分。

“不如把他绑走献给国王。那双尊贵的靛蓝眼睛,不止一次停留在这年轻男孩身上。陛下定会慷慨赏赐,你知道,银币滚进钱袋的脆响,是世间最悦耳的声音。”“寇蛛”费勒巴讪笑道。他身材矮小,形容猥琐,浑圆的肚子里灌满毒黏液,却穿着一身饰有许多雪白褶边与蕾丝的紫绸袍。

在同僚愈发粗俗不堪的讥讽中,“沙蝎”莱纳·莫雷尔一言不发,抽出几柄由毒液淬炼的匕首,混进先锋部队里登陆河岸。他是德雷沃公爵的侍从,被其秘密培养成一名优秀的暗杀者。他的步调轻盈如风,轻易地抹了数个近卫的喉咙,直逼奥兰尼斯身前。

锈莲会的另两位高阶祭司也不再闲聊,从左右两翼分别包抄过来,把敌军将领的退路统统堵死。“攀叶蛙”宽阔的扁嘴不住地开合,羞辱和诋毁与毒液一同飞溅。树脂似的透明黏丝从“寇蛛”的肚脐吐出,凌空结成网,向红发者兜头罩去。“沙蝎”则像游动的影子,绷着脊背机敏地绕圈,从难以预料的角度刺出毒螯。

奥兰尼斯缩手缩脚地躲避。他不希望用火焰伤害任何人,即便对方是侵略者,数千亲族被他们下毒谋杀,他也心存怜悯。可他尚未支撑片刻,赤龙之铠就被金绿毒液腐蚀出孔洞,蛛网也缠得他动弹不得。奥兰尼斯勉力睁开粘连的眼皮,看见“沙蝎”的匕首正戳到他胸口。

“你想死吗?懦弱的家伙!”

怒吼伴随寒气炸响,粗暴直白地把蛛网撕裂。奥兰尼斯趁此间隙引燃周身,从焦味刺鼻的丝堆中挣扎爬起。路加德强硬地闯进三人的包围圈,徒手握住刀尖,驱使薄冰顺沿莱纳的手掌向上,冻结了整条小臂。紧接着,聒噪的污言秽语被封进拉第特的阔嘴里,四处触探的蛛丝也被低温扯碎。冰雪借助雨势,精准地闭锁唇部、腹腔和手臂,让锈莲会“五毒使”的其中三名无法施展法术。

“卑鄙的毒虫,用你们短浅狭隘的视力看清楚,谁才是如今的首座王者,鲜花与战争之神丽瑟洛特.克莱勒斯的王长子?谁才是凌厉果决的无畏者?”

路加德的眼眸里酝酿着一场暴风雪。

在奥兰尼斯向他道谢前,他便背过身,缓慢地朝第一艘黑船走去,像涉足及膝深的积雪般蹒跚难行,言语却坚定锐利:“奥尼,战争不比宴饮,仁慈不会为你赢得声誉,只能换来死亡。藏好宝贵的柔软和同情心,挤出你少得可怜的勇气,你不得辱没母亲的信任。她将赤龙骑士团交给你,命令你来支援我,是要你把这些毒物烧成灰烬,洒在受害者与牺牲者的坟前,以祭奠魂灵。而我,要去完成另一件事。我才是真正的,太阳神克莱勒斯的后裔,刻进骨血里的……”

话音散落在风中,奥兰尼斯难以听清,但他知道挚友已下定决心。他的忠诚勇敢与其先祖们无异,他离开的方向昭示了一切。

“……永不背叛。”

Ⅲ神飨圣徒“胧烟”

浮罗蕾依的黑船并未靠岸,只将铁锚抛进河底的白沙,远远地停驻在河道中央。她湿漉漉的紫眼睛望着恋人,好像要攥紧最后的时光来记住他的模样。

珊瑚钩吻鲑如成群展翅翱翔的海鸥,盈满了天地之间,阻止他到她身边去。它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,齐身列队纵跃出河流,将棘条与尖齿扎进敌人温暖的血肉。浮罗蕾依最忠心的扈从,在仿佛永无止息之日的暴雨中舍命相搏,欲凭借刀锋与毒潮重生,却纷纷落得可悲的下场——被火焰吞没,被冰雪塑作雕像,或是折断了毒化的武器,全都归于尘土。

朦胧的烟自浮罗蕾依的衣裙里漫出,泠泠雨声、薪柴燃烧的毕剥声、利刃捅穿躯体的钝响,都好像渐渐远去了。路加德听闻一阵惊雷般的哀泣,如千万人的痛呼——愤怒、不甘与怨恨,是囚困于锈莲湖的被献祭者灵魂深处的悲鸣。与病患描述过的幻觉无异,他恍然意识到,毒液不知何时已经渗进血管。没有被长枪贯穿心脏的剧痛,也不似黄蜂或红蚁叮咬的针刺感,甚至连伤口的肿胀发热都不曾体会过,肌肉便僵硬得使不上劲,关节处咯咯打颤,下一刻就要直挺挺地栽倒。

消解物质的边界,他向来擅长此道。将己身与广阔的自然融合,唯有原初的姿态方可稍作对抗。路加德开始源灵化,皮肤与骨骼表层凝为淡色的雪,体内则响起细脆的血液冻结的喀拉声。

毒素的扩散正在减缓。

他趟入蒸腾着极寒雾气的河水,薄冰从脚踝向四方绵延。每踏出一步,足侧便蔓生出几丛剔透又遍布刺枝的冬凌——洁白掺杂紫罗兰的纹理,像十三种蔷薇、亮蓝的琉璃苣和银绿霜荆棘捆扎的花束。

新娘的捧花。

浮罗蕾依也为自己编织幻景,想象路加德从象征婚姻的歌罗伊大圣堂走来。她的恋人是斩杀恶龙的英雄,背负鲜花与巨剑,一路披荆斩棘,最终走到宣誓台前。亲吻她。

可他永远不会娶她。

他传承自太阳神的血脉,不允许他背叛。而她是敌人,是执行侵略与毒杀的神飨圣徒,是翼枪王最得力的四位将领之一。“胧烟”,锈莲会的首席祭司,她被授予诸多响亮的名号,却唯独没有在星冠湖歌唱的少女芙萝。

爱与死被放在天平的两端,路加德以为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他清醒地知晓,他们隐秘而不见光的私情,在万千受难者的痛苦面前多么微渺。那些逝去的魂灵,怎么可能因这烛火般将熄的爱而得到安息?她所造的罪业,岂是一句轻飘飘的爱就能化解?

可他已深陷毒沼。路加德把冰锥插进苍蓝板甲的缝隙间,污血如艳紫的流瀑喷薄而出,他才感到恢复了一丝力量。他往左右两侧竖起坚岩似的冰墙,毒棘鱼密密匝匝地迎头撞来,或在下方啃食结霜的河面。即便以卵击石,像蜉蝣摇撼巨树,也从未有过懈怠。几尾刚挣破冰牢笼的珊瑚鲑,鼓起鱼鳍汹涌地扑来,却被温度骤降的暴雨截留在半路,冻得僵直的尸体生生砸进水里。

不断释放源灵,让路加德愈发虚弱。他趁喘息的空隙汲取澄净的雨水,又割开更多崭新的伤口,试图清洗掉全身毒血。他庆幸锈莲会的三名高阶祭司均被奥兰尼斯引至内陆,主力部队也登岸与两团骑士厮杀,留下一小撮教徒护卫在浮罗蕾依周围。其称号多是名不见经传的昆虫,他们操纵动植物、烟与流液,手持涂毒的兵器,脚踩浮冰发动突袭。无数青铜色的光点飞舞出船舱,天幕下充斥着嗡嗡的振翅声。斑斓而油滑的硬壳,披鳞片的薄翼,奇异诡谲的口器与毒囊,皆是足以致命的威胁。

路加德数不清自己被多少种毒侵蚀过。他浑身淌血,所经之路矗立着一望无际的冰雕群,遍地皆是残肢断臂,又被暴风雪般陨落的虫骸淹没了。

环绕琉璃港的码头与商铺模糊成条块状,路加德努力抬眼看时,只见赤褐色的锈莲铺展至遥远的灰空尽处,稍近些的湖心飘着一艘黑船。他跋涉过腥臭的血水,亡魂和活生生的教徒交替出现,虚幻与现实都影影绰绰的,令人头晕目眩。他拖着沉重的步伐,躲闪与还击的动作越来越迟缓,最后几乎仅靠盔甲抵挡。不得离开的邪祟附在耳畔低吟,消磨他的意志,引诱他为圣女浮罗蕾依献出一切。

一千年前的悲剧重演。

创立锈莲会的刻拉柏尔,追逐得不到的爱人,半途倒在星冠湖里,连那片纯白无暇的衣裙都未曾触碰。他的养女、学徒与继任者,却成了等待接近的那个人。

同样的涉水者与湖中央者,同样敌对的两人,同样的结局。

攀爬绳梯又翻越船缘,用尽了路加德的力气。在未沾染污秽的甲板上,他狼狈地单膝跪倒。可在浮罗蕾依的眼里,却是个求婚的姿态。日轮被云翳遮蔽,光线是稀薄的紫罗兰色,仿佛静谧而安详的婚烛之火。他欲说出庄严的誓词,而她要倾心聆听,并回以同等的爱意。

“星冠湖,”路加德提起相遇的地方,却淡漠得好像忘记了愉快相处的岁月,“你不在那里唱歌,而是往泉源里投毒。”

浮罗蕾依紧抿的嘴唇止不住颤抖。长时间的静默比烟更轻,却比雪更冷。

“我的世界被你损毁,我的亲族被你屠戮,我宣誓庇护的人们在无法治愈的伤痛中煎熬……”路加德始终低垂着头颅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水滑过脸颊。

“我知道……但我不能——”浮罗蕾依怯生生的回应刚艰难地挤出喉管,立刻被截断了。

“为什么要残害手无寸铁的无辜的人?为什么能够心安理得地犯下罪孽而从不忏悔?为什么?”路加德几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。他陡然掐住少女的双肩,一丛丛冬凌刺穿他苍蓝的臂甲。

“我的恩师,我的监护人,我效忠的国王,所有拯救我、给予我生命与爱我的人,”浮罗蕾依反倒平静下来,“我的亲族。我愿意为他们竭尽全力,哪怕是受万人唾弃,生前死后背负骂名,我也要回报他们对我的感情。”

“不,你不是这样的。不需要拿冠冕堂皇的理由为那群真正的罪大恶极者开脱,你是他们中唯一的,善良又温柔的人啊!”路加德像个溺水者怀抱浮木,紧紧锁住臆想中完美的恋人具象,而拒绝接受异族、尤其是争斗多年的双方之间天然存在隔阂的事实。

“结束了。”浮罗蕾依哀伤地注视他,湿漉漉的紫眼睛像母鹿一样。她捧起路加德的左手,如一位虔诚的信徒,将那尖刺拥入自己的胸膛。

她的幸福太过短暂,却甜美宛如死亡。

仿佛回到初见时,少女为他唱了一首歌,歌声如涓流筛过淡银色的薄纱:

“星冠湖的晨露未晞,

暴雨洗净琉璃色的风帆,

紫潮为珊瑚鲑鱼披上新装。

白橡木与黑航船,

冰雪与烟雾,青莓与锈莲,

歌与魂灵。

你自冻河而来,

我将往神的殿堂去。

太阳,灰烬,破灭的泡沫,

唯有水在永恒歌唱。”

阴云渐渐消弭,雨也越来越稀落,黎明的光芒重新照耀这座古老的贸易港口。浮罗蕾依的身躯被烟雾丝丝抽离,她悲凄地提出请求:“呼唤我的名字吧,最后一次……”

路加德强作镇定,绷紧脸皮目送烟雾散尽。紫罗兰凋谢了,他瞬间打碎冷硬的冰壳,跪在衰败腐朽的黑船上痛哭流涕,徒劳地喊着从未说出口的名字:“浮罗,芙萝……我的微光。”

END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【后记】

没有人知晓她为何而歌。

浮罗蕾依自降生起,神便赐予她群星的力量,唤她作星宿歌者赞莱讴,要她成为祂的歌喉。她没有选择,只得顺服神,跟随神,将一切献给神。她因此抵达凡人所能触及的极高处,与另三位歌者平分神的权能,生而不死,死而不朽。

她作为圣徒的侍奉结束了。浮罗蕾依在爱人怀里消逝,化作紫罗兰色的胧烟,回归锈莲湖。她的形体涣散了,每一滴湖水都是她的意志,魂魄却从万千怨灵间孑然飘过。她孤身沉眠,做清晰的梦,透过星宿旁观世间。死亡使她清享安宁,苏醒才是她畏惧的根源——它意味着凡人无力抵抗的终焉来临,只有星宿歌者可能挽救局面。

集结另三名同伴,是否能赢得最后一战的胜利,她也无法预知。如果失败了,她将成为新世界的奠基石。她不再是浮罗蕾依,而是“水”。流过每条河道与血管,化雨从云端坠向大地,却看不见,听不着,感知不到任何事物。没有梦,没有情感,亦没有生死。忘却爱恨,忘却姓名,忘却属于“浮罗蕾依”的一切。旧时的“水”象征哀歌,是求而不得的绝望。她所经历的苦难塑造她,使寂静的虚无不将她淹没。

她等待呼唤她的声音。

那时天穹的光都熄灭了,日月焚烧成灰烬,而命轮之座的霜蓝亮星在她面前陨落。路加德已不知是生者,还是尚存执念的魂灵,沿寒冰铺就的道路,穿过永恒黑夜向她走来。他涉过湖水,如雪瀑的长发被浸染为深红,枯萎的锈莲滞留在胸口。铠甲残破,铆钉磨损松脱,镶嵌的晶石也色泽黯淡,缀流苏与细鳞片的斗篷潮湿陈旧。

也许只消千年,也许是亿万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。路加德的外表一如初见,内里却被沧桑巨变改换,分明年轻的面容,却显露苍老的疲态。但冰壳碎裂了,淡漠而无感情的石像不复存在,真实的喜怒被剥离出来。

锈莲湖的死者已前往来生,绵延不绝的悲泣也停歇了。教徒各奔东西,所有的信仰都倾圮为废墟。

此处只剩了两个人。

等待直到世界终结。暴雨止息之日,浮罗蕾依从绝望里挣脱,爱拥抱了她。

他说:“为我而歌吧,芙萝。”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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