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皇老了。

光秃秃的脑门，耳后一圈稀疏白发，曾好像湛蓝穹顶的眼睛也浑浊不堪，蒙着层沧桑的灰雾。他的牙齿掉光了，耳朵也听不清祷告，繁丽的衣饰只衬托得他更加苍老憔悴。

那些与他同甘共苦的教友，为真理而殉道的信徒们，则早早侍奉在主的两侧，永远留在了青春里。

冠冕与节杖也注定属于年轻人。

老教皇卸任前，最后一次将钥匙插入几乎生锈的锁孔。他费力地拧着铁锁，铁门的雕花间布满蛛网与风雨侵蚀的痕迹，却不难看出极为精湛的工艺，正出自那巧能的圣徒之手。老教皇望见那少年站在黄金时代的末尾，跟从其他年长者转身离去，只把自己孤零零地遗落于颓丧又凄迷的现今。

墓园如几十年前一般寂静，偶尔有乌鸦停驻，漠然的黑眼睛盯着老教皇开门进入。久经封闭的圣地没有活人，但亲手堆起坟茔的老教皇知道，这里亦没有死尸。

人们传扬九圣徒的事迹，歌颂他们坚定的信仰与高尚的品德。他们为主献出了所有——财富，地位，权势，乃至主赐予栖身的皮囊。一座座墓前半身像，因镌刻他们的名字而永垂不朽。

初春的草木覆盖坟茔，白色野花遮掩住密密麻麻的碑文，却并不妨碍老教皇回忆每位教友的生平。

墓园中央的高丘葬着九圣徒的领袖，由老教皇亲自加冕的国王。那意气风发而无所畏惧的男人，抱着对革命的一腔热血，长眠于他所深爱的土地。他统治的时期笼罩着黄金般的辉光，人民富足而欢愉，仿佛时刻围绕在主的身旁。老教皇蹒跚着登上高丘，在墓碑庞大而幽深的阴影里驻足，低声问候他的国王。

另外七位圣徒的墓碑树立在周围，像他们生前一样拱卫着国王。首先是一对英年早逝的兄弟，其故乡教会象征的红白玫瑰被老教皇安放在坟前。那两位神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与渎神者斗争，一刻不停地传播主的福音，苦难亦不能磨灭他们的信念。

布道者旁边是主的战士。那强壮如山的男人坚守圣城，庇护朝拜的信徒，驱逐异端与邪祟。他享主的恩泽，天生赋有神力，手执燃烧的剑盾，如那勇武的炽天使在世间匡扶正义。

国王塑像的另一侧有尊少女像，俏丽的面庞掩藏在修女头巾下方。她曾用歌声赞美主。圣歌使疲惫者得安息，使忧愁者满心欢喜。教会骑士们受她的鼓舞而举起武器，为夺回圣城而战斗至死。修女的父亲则医治人。他握灼烧过的匕首为人剜去毒疮，用昂贵的药物挽救贫民的性命，又以主的教诲升华他患者的灵魂。

老教皇最熟悉的朋友也埋葬于此。他家世显赫，蒙主召唤后立刻舍弃身份，甘愿与穷苦者共居破屋，同享不足以果腹的粗劣食物。这位昔日的大臣奉行苦修，以节制来接近主。老教皇望向他坟旁的最后一块空地，遮盖墓穴口的木板裸露在土壤外，腐朽毫无生气。

那将是他的归宿。

但老教皇的遗体不会躺在这里，而是被涂抹圣油后焚烧，骨灰撒入洁净的河水。抑或是手捧圣经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，受主同等的苦难后升入天堂。

九圣徒荣耀主的功绩为世人所铭记。除此之外，什么也不会留下。

【本文半架空，无影射任何现实或宗教人物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