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里昂几乎耗尽了几百年来库存的魔药，才突破爱玻希尔最后的防线。翼枪王的将领相继陨落，先是“胧烟”浮罗蕾依自戮于清泉城，后是“鬼炎”桑魁特被神赐之剑击败，两人皆尸骨无存。“苍穹之瞳”塞莱斯廷在怨声四起的宫廷里苦苦支撑，长年累月的战争使国力迅速衰弱，长老、贵族两院的不满与反战情绪高涨。作为翼枪王心腹的莫里昂，自然知道国王誓要攻下爱玻希尔的决心，却无不担忧于微渺的胜利希望。他带领自己封地所剩不多的军队，踏足雀栖森林，心想这条有去无回的道路，终于轮到自己了。
阿瓦塞最珍贵的魔药“绿魔王德雷沃”，由一千种草药炼制的溶液升腾起烟雾，形成戴王冠状金盔的鬼魅，挥巨斧砍倒森林边缘的守卫。莫里昂寄望于曾经挽救国家危亡的“绿魔王”，企盼它们能够击溃把守虹彩城的重兵。可事实证明，他颇费功夫的准备毫无用武之地。
太反常了，莫里昂想。
他们所遭遇的骑士仅仅稍加抵抗，就如惊鸟般倏尔隐没于繁茂的枝叶间。往日里倒班巡逻的七支护灵队不见踪影，鸟兽也销声匿迹，整座森林好像一汪静谧幽邃的深湖。莫里昂听说“圣天使”伊络斩断双翼后，退居金椴林与灵魂泉附近，褪去盔甲而换上医者的长袍，救治受战争创伤的苦难者。他本想与这位英雄进行一场公正的对决，亲眼见识挑落自己同僚的那把宝剑。总是征战在最前线的“圣天使”，却任由莫里昂与他的军队侵入昼光源者的圣地，而从未露过面。
莫里昂不免起了疑心。他放出魔药“探路者查佩托”，随环境变色的斥候鸟来回多次，均未发现异常。但侦察兵迟迟没有归队，莫里昂也听不见遇险的惨呼，或是兵器交接的鸣响。心跳与呼吸，甚至是血管里流动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，黑翼马振翅与铁蹄摩擦草地时，往往带来一阵令人心悸与恐慌的巨响。
寄存聚源者灵魂碎片的森林近在眼前，莫里昂一路均未受到阻拦，此时反而停下脚步。他身处晦暗深夜，头顶绿叶遮蔽了莹黄的月，却丝毫不妨碍他打量那弥漫着神圣气息的森林。像一切伊始的地方，金椴树沐浴晨曦，黎明溪潺潺地闪着光芒。即使是莫里昂，翼枪王的四位将领之一，也不忍心破坏这片美妙的景致。但只要彻底摧毁金椴林，便能拔除聚源者的根基，使他们游荡的灵魂无处可去，在无法恢复的损耗中逐渐消亡。身体则保持永久的石化，不再能作为复生的容器。
莫里昂不知该叹服于国王触及本质的智谋，还是该摇头反驳他不留余地的残忍。然而不容他多想，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传到耳畔。
男性奴隶连连讨饶，却换来周围贵族老爷们更肆意的凌辱。他长着漂亮的脸蛋，皮肤白皙柔软，骨架像女性一样纤细。这可怜人的下场显而易见——沦为有权势者的玩物，或是有特殊癖好的人发泄兽/欲的工具。
这是我的记忆，是已经发生过的、不会有所改变的事实。莫里昂告诫自己，这可能是敌人的陷阱，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阻止。他没有觉察到，微光森林被城堡阴暗的走廊代替了。德雷沃家的次子，“鸦羽石”莫里昂，在他大哥和叔伯行淫/乱之事的卧室门口，冷淡却坚定地说出他毕生难忘的一句话：“这个贱民，我带走了。”
家族成员共享奴隶是常有的事，但莫里昂平日里行事低调，为人谦逊有礼，如此蛮横地独占奴隶还是第一次。长辈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，纷纷赞许这个次子终于“开窍了”。堂兄把被剥得精光的奴隶推到他面前，暧昧地嘱咐那漂亮的男孩“好好服侍主人”。
莫里昂当晚就撕毁了卖身契，用药物消除奴隶额头的烙印，归还他自由。他给了少年“洁净者刻拉柏尔”的名字，又治愈了他青紫发黑的伤口，被拧断的肋骨和指骨，以及轻微受损的内脏。比莫里昂稍年长的刻拉柏尔，清透如泉水的蓝眼睛里溢满感激，主动爬上了他的床。莫里昂假装看不懂这明显的暗示意味，将隔壁房间空出来，用以安置他名义上的奴隶。
记忆的长河缓缓向前流逝，本以为早已模糊的景象都重新浮现出来。刻拉柏尔偶然获得锈莲圣女的指引，在德雷沃家族的支持下创立教会。他带回一个被遗弃的女婴，以“致命的烟雾”、即浮罗蕾依为她命名。同时降临在莫里昂家里的，还有气势汹汹的锈莲会教众和五位用毒的使者。他们用流血与牺牲，向伤害过首席祭司刻拉柏尔的人复仇，将他们所认定的污浊荡涤殆尽。
莫里昂又回到这一天。他迈进阔别了几个月的城堡，血腥气和奇异的腐臭味扑鼻而来，他只当那是哪位亲戚熬制新魔药的味道。德雷沃家的次子策马跑过前庭，尖锐的哭喊声几乎刺破耳膜，守卫和仆役慌张地赶来迎接他。即使在脑海中重演过无数遍，莫里昂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的长兄库律菲特从战场凯旋而归，却死在床第间，死在不知道第几个情妇怀里。他父亲的兄弟，以及他们的子嗣，倒在铁锈色的血泊里，莲花被死者的骨与肉滋养，侵占了地板、石墙与天顶。黑漆漆的魔鬼悬于尸体上方，啖食莫里昂亲人的灵魂。一些女眷低低啜泣，有的受过度惊吓而晕厥，有的散乱着头发癫狂地笑，有的甚至拾起丈夫或儿子掉落的佩剑，刺进自己的胸膛。
莫里昂悄悄握紧装有“绿魔王德雷沃”的瓶子，那包含强大力量的魔药使他感到些许安慰，不至于作出有悖贵族礼节的失态表现。他久久徘徊，终于鼓起勇气走进父母的房间。那对老夫妇仰面靠着椅背，双双饮下毒酒，喉咙被“刀影弥迦努”割开，血泡噗噗地往外冒。
“莫里，从今日起，你便是雾冕城的公爵了。”
TBC